原標題：“封神宇宙”里有一道櫻桃鵝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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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美

中國首部國民神話史詩電影《封神第一部》是一部頗難評價的電影。它說的是武王伐紂的故事，屬于傳統文化題材，但相比表現唐人、唐詩與大唐氣象的《長安三萬里》，倒是好萊塢大片《碟中諜7：致命清算（上）》才是它在今年暑期檔大戰中真正拳法、路數相近的對手。倘若拿菜來作比喻，《長安三萬里》是一顆土生的櫻桃，《碟中諜7：致命清算（上）》是純粹的西餐鵝肝，《封神第一部》則像當下流行的分子料理，看起來是櫻桃，咬下去卻發現是鵝肝的味道。

《封神第一部》定檔時，曾因為演員“番位”調整引發網友熱議，飾演商王殷壽的費翔成了一番，而大家以為的主角、飾演姜子牙的黃渤則排到了后面。隨著電影的上映，大家才恍然大悟，殷壽在片中的確戲份吃重，殷壽與殷郊、姬昌與姬發兩對父子關系的對比成了該片的核心部分，這也是創作團隊在龐大的原著文本中梳理出的能夠打動當下觀眾且容易形成戲劇張力的敘事線。

在這條線索下，該片講述了商王殷壽與狐妖妲己勾結，暴虐無道，引發天譴；昆侖仙人姜子牙攜“封神榜”下山，尋找天下共主，以救蒼生；西伯侯之子姬發從崇拜殷壽，到發現他的本來面目，最終反出朝歌等。以這樣的故事大綱來看，該片好像對原著故事改動不大，該有的大戲都有了，而且狐妖附身妲己、比干剖心、文王食子等經典橋段都在，同時，經過歷史考據的服飾、建筑和宏大場景也讓其具備了中國傳統文化的氣質。不少觀眾稱贊該片邏輯順暢、紂王智商在線、姬發成長完整、劇情緊湊等，相比《碟中諜7：致命清算（上）》是更適合中國寶寶體質的視效大片。但如果你是個對“封神”故事有期待的觀眾，會覺得其看似“該講的都講了”的故事框架下，細細想來好像又有哪里不對。

比如，影片開頭殷壽帶著質子團去攻打“永不朝商”的蘇護，妲己成為戰利品，而原著這里的邏輯是反過來的，紂王要求蘇護獻上女兒，才逼反了他。觀眾如果熟悉小說《封神演義》，在觀影中會不時有和自己記憶打架的感覺：封神榜的功能和用法都換了，姜子牙沒有了法力，刪掉了炮烙酷刑，比干剖心是自愿用來驗明狐妖真身……該片導演烏爾善曾表示，這些改編是出于戲劇性和當代價值觀的考慮，比如紅顏禍水理論已經過時，于是將惡的呈現更多集中于殷壽自身的權力欲望，妲己并沒有陷害姜王后的毒計，更像是猛獸因身懷利爪才給人類世界帶來無心之惡。

在以新的價值觀重塑故事和提煉戲劇沖突的考慮下，幾個重要角色的人設和性格都改變很大。比如商王一反沉溺于聲色犬馬的昏君形象，而成了有膽識、有能力的暴君野心家。按照影片“神話史詩”類型的定位，關于“封神”的神話故事并不屬于明代小說《封神演義》的專利，而是有層層累積的特點，所以《封神第一部》還參考了《武王伐紂平話》，以及不少散落于各處的歷史文獻。如“質子團”是立足于歷史依據的虛構想象；費翔版的殷壽也被認為更符合《荀子》中對桀、紂的“長巨姣美，天下之杰也”的描寫。對歷史還原派而言，這樣的作品顯然更符合口味，但對原著還原派而言，這些人物形象與故事橋段多少帶有一種陌生感。

更大的改動也許是在戲劇內核上。影片中有大量有關“弒父”的戲份，最為濃墨重彩的是殷壽將意圖謀反的四大伯侯叫來朝歌城，逼迫質子通過弒父來完成自我身份的認同。這段劇情從臺詞到畫面構圖，都令人不禁想起古希臘悲劇，每次殷壽端起酒杯時，都有一種隨時準備起范唱音樂劇的感覺。如姬發在殷壽的不斷洗腦下，對自我身份認同產生了懷疑，被殷壽囚禁在籠中的父親姬昌對他說出了影片的一句核心臺詞，“你是誰的兒子不重要，你是誰，才重要”，喚醒他找回自我，也堅定反商的決心——某種意義上的另一層“弒父”，很像《銀河護衛隊2》里星爵面對親生父親和養父的終極選擇。

《封神三部曲》曾花5年時間打磨劇本，最終找到了這樣一個故事，不得不佩服這種改編的巧妙。在父子關系的大脈絡下，一連串的戲劇矛盾變得更加激烈、集中、精彩和富有張力，非常符合商業類型片的敘事方式，或許這也是許多觀眾喜歡這部電影的原因。但這種創新改編方式，仿佛把“封神”編成了一個平行宇宙版本。就像《蜘蛛俠：縱橫宇宙》里，一個叫彼得·帕克的人被蜘蛛咬后獲得超能力，失去一個重要親人、沒能救下一個警察等，都是維系蜘蛛俠宇宙存在的“結網事件”，缺少其中一環，宇宙將不再成立，但每個宇宙里的蜘蛛俠、警察等都有著不同的面貌和人生。《封神第一部》同樣沒有改變“封神”中的“結網事件”，故事的大方向沒有變，人物命運仍然沿著之前的軌跡，但帶著不同思維方式來觀影的觀眾好像來自不同的平行宇宙，如果無法接受那些被修改的細節，就會覺得這不是我的宇宙里的“封神”。

關于《封神演義》的電影，歷來魔改居多。比如《哪吒之魔童降世》里哪吒和死對頭敖丙做起了朋友，《新神榜：哪吒重生》把故事搬到了架空的東海市的東方朋克世界，《姜子牙》講了一個神仙的中年危機故事，把“封神”解讀成天界控制人間的陰謀，關于妲己的改動同樣很大……《哪吒之魔童降世》借古人酒杯澆心中塊壘，找到了親情共鳴的主題，成為票房和口碑爆款的同時，也借片尾《姜子牙》的彩蛋帶起了“封神宇宙”的市場熱點，但這些“封神宇宙”又是各講各的，彼此互不連接。《姜子牙》想法雖好，可惜故事講得有點懸浮，只能算半部好作品。至于追光動畫對這一IP的探索，更大的意義在于美術風格探索。曾有影評人預言，《封神第一部》的票房成敗，決定了未來還會不會有更多的“封神宇宙”。拋開類型而言，從制作成本、技術水平、陣容和體量等各方面來看，前面那些“封神”改編電影都只能算前菜，《封神第一部》才是那道姍姍來遲、終于端上來的正餐。

面對“櫻桃鵝肝”般的《封神第一部》，如果你單純想吃一道菜，也許會覺得它色香味俱全，且頗有技術含量。如果你抱著吃一顆櫻桃的心態來，一口咬下去卻發現是鵝肝的味道，大概率會覺得它雖非所求，但味道不差。但如果你只想吃櫻桃，不喜歡鵝肝，恐怕只能悻悻而歸了。今天，當改編越來越多，相比如何講出新意，也許更值得思考的是，“新”到什么程度、“新”在哪里才能被觀眾普遍接受。一部爆款電影的出現，自有鮮明的市場風向標意義，但仍不妨后來者有更多的新探索，給觀眾帶來更多元、更豐富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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